我叫文心,是初中生,喜愛閲讀和寫作,在《澳門日報》、《童一枝筆》和《澳門作家文集》等發表了很多散文和兒童故事,並在內地的《幽默童話》、《少男少女》等刊物也發表過幾篇作品。此外,我經常參加徵文比賽,拿了很多獎項。曾經有不少媒體訪問我,問我寫作的秘訣,我總是説,沒什麽秘訣,祗要平日用功學習,多看書,多寫作,便會有進步。其實,我是有秘訣的,就是澳門大學彭老師的指導——彭老師是兒童文學作家,他是我的好朋友,我從初小開始便向他學習寫作,我每篇作品都是在得到他的指導之後,才敢投稿。
好境不常,彭老師年紀大了,身體轉差,連平日工作也顯得很吃力,加上還要經常參與學生課外活動,幫助有困難的學生,見家長等等,便愈來愈累,我真的不好意思經常要他指導。可是,彭老師積極鼓勵我寫作投稿,對我的指導總是很用心。他指導我一篇文章,通常討論四、五次,來來回回多次修改,才作定稿。這週,他竟然同時指導我五篇作品,兩篇徵文比賽的散文、一篇少年小説、一篇兒童故事、還有一篇《文學與神明》的讀後感。
今天下課後見彭老師,我有點不開心,因為剛剛有個比賽的結果揭曉,我的作品沒有入圍,最近投稿《幽默童話》的作品也被拒。我覺得辜負了老師的用心指導。
彭老師説:“寫作過程本身便很有意義。你用功寫作,培養出來的能力和知識,不會因為投稿失敗而打折扣。”
我點著頭説道:“老師,是的。我以後會更加用功。祗是有時苦思多時,也找不到靈感。”
彭老師微笑著説:“文心,我以前也有類似的難題,後來發覺,祗要真正喜歡寫作,用功去寫,靈感便會找上門。不過我現在年紀大了,精神不大足夠,還得請一位助教幫手指導你。”他隨即向外呼喚:“英兒,你進來吧!”
這時,走進一名小女孩,眼神靈動,樣子很可愛,看來祗有三、四歲。這麽小的孩子,怎麼教我呢?
我突然想起彭老師的作品《開元故事法——與命運對話》,文中出現的神秘小女孩,她向彭老師請教寫作。老師最初以為小女孩是命運化身的,與她分享了寫作方法後,小女孩卻說自己是林博士開發的AI (人工智能系統),是模仿彭老師設計出來的。後來,意外嚴重受創的林博士竟突然康復,讓彭老師覺得小女孩其實是命運假裝的!
如果小女孩是命運,應該有能力指導我,可以減輕彭老師的負擔,我便對小女孩説:“我叫文心,英兒老師好!”
小女孩對我微笑著説:“不用客氣,其實我是來學習的。我叫英士,你叫我英兒便可以!”
我覺得英兒看上去還真像個可愛的嬰兒,但直呼老師名字顯得不夠尊重。我便問她:“老師貴姓?”
她微笑著説:“我姓派利信,意思就是派發有利信息的英兒。不用叫我派利信老師,叫我英兒吧!”
派發有利信息的嬰兒?派利信是洋人名字,難道英兒老師是混血兒?真奇怪!但她看來明明是中國人的小寶寶!
我們開始討論《文學與神明》的讀後感。這本書是國學大師饒宗頤的訪談錄。彭老師説:“文心,你的初稿太長,滿是引用原文,趣味不足。建議加些生動有趣的例子,並要講出自己的感想和見解。”
英兒老師問:“文心,你看完書後,有什麼令你印象深刻的?”
我想了一想,翻起書本便説:“很多人説饒老師‘連小學也沒上過,完全是無師自通’。饒老師卻解釋了,他‘上過正規的初中,代數和英文對我以後自學都很有好處’;‘而且我學每樣東西都是有老師的,我的老師很多’,然後他列舉了多名老師。”
“你對此有什麼看法?”
“我覺得饒老師很謙虛,沒有把自己的能力誇大。我喜歡中文,打算將來大學主修中國文學,研究國學,對英文和數學我一直興趣不大,覺得對修讀中國文學沒有幫助。可現在聽了饒老師這樣說,我以後會用心學習英文和數學。”
“學英文對硏習國學有幫助嗎?”
“學好英文,可以像饒老師一樣,硏習西方的治學方法和經典文獻,有利於提高自己的治學能力和學識。”
彭老師補充道:“其實饒老師除了英文,還懂得法文、日文、德文、梵文和西亞的楔形文!”
英兒老師繼續問我:“那學數學對硏習國學有幫助嗎?”
我一時答不上來。彭老師説:“學數學是益智的,對培養良好的邏輯思維有幫助。”他轉過頭問我:“禪宗不立文字,唐代以來,一直如《壇經》所記,相傳六祖惠能是不識字的。饒老師有什麽看法嗎?”
我翻看書本,然後説:“饒老師到過惠能故居考察,又經過歷史文獻考證,發現惠能成長於富裕家庭,其故宅改建國恩寺,規模宏偉。所以,惠能應該是有文化識字之人。饒老師還説‘六祖的偉大在於他是個非常韜晦的人,素來不願自我表演,後人的描述往往帶有很濃厚的傳奇色彩’。啊!我明白了,做學問就要講求邏輯思維,考證推論。”
英兒老師説:“是的!”她接著問我:“還有什麽你覺得有特別印象,又或是有啟發性的?”
我再翻起書本,説:“饒老師這一段話很有啟發性:‘讀書須貫通,做學問也須貫通。長期以來,養成一種習慣,就是拖泥帶水。這一習慣,說得文雅一點,就是一種聯繫,將十萬八千里以外,看似毫無牽連的問題集中一起,進行探究。貫通上下古今,貫通萬界萬物,才能大徹大悟。’彭老師教我,要廣泛閲讀,將各種知識、人和事都加以分類和聯想,對照自身經歷,這種培養聯想力的方法,與饒老師所説的貫通和聯繫,是相通的法子。”
英兒老師點頭説道:“是的,這就是我一向所做的工作。很多人找我,求創意,要新點子,其實他們需要的,就是這種聯想力。”
這麽多人向英兒老師求助,究竟她是命運抑或AI?可是她的形象是小寶寶,實在太古怪了!
英兒老師眼波流轉,轉頭向彭老師問道:“聽説彭老師是認識饒老師的,對照書中內容,有什麼有趣故事嗎?”
彭老師説:“二十年前,澳門大學頒授榮譽博士學位予饒老師,我因此認識了他。當時,他曾題辭‘人文新典範,河海舊英靈’贈予澳大,這題辭頌讚澳大的人文精神。他説‘河海舊英靈’來自唐代殷璠編的詩集的書名——《河嶽英靈集》,澳門沒有高山,便把‘嶽’改為‘海’。饒老師聯想力很豐富,人很謙虛,把佳句出處都解釋了。”
我忙把故事記下來,意猶未盡,便問彭老師能否再講一個故事。
彭老師説:“這是一個程祥徽老師講的故事。上世紀八十年代,程老師和饒老師同任教於東亞大學(澳門大學的前身)。當時饒老師已是一位國際知名學者,也是著名的書畫家。有一位澳門作者出版新書,委托程老師邀請饒老師為該書作序和題寫書名。饒老師看過書稿後,發現其中一篇文章作者認為《滿江紅》不是岳飛的作品。饒老師並不認同這觀點。如果你是饒老師,你會怎樣做?”
我馬上説:“《滿江紅》當然是岳飛的作品!如果我是饒老師,我會勸那名作者修改文章,改正錯誤,又或是把這篇文章抽出來,我便同意為該書作序。”
彭老師説:“學術是多元的,大家可以有不同觀點和主張。饒老師因為與該書作者有不同觀點,不能為該書作序。但饒老師人很好,仍為該書題寫書名。”
我很感動,饒老師學問好,人品好,真是我們學習的好榜樣!
我望向英兒老師。她沉默不語,正在認真思考。過了一會,她向彭老師和我説:“很感謝彭老師和文心同學,我今天學到了很多。現在要告別了。”
英兒老師這便離開了。我感到很奇怪,便問彭老師:“您説英兒老師會指導我,但其實她沒有給我指導,祗是提出一些問題,沒告訴我答案。”
彭老師説:“提問題也是指導。古希臘哲人蘇格拉底就是透過不斷提問題去教導學生。”
“我明白了。英兒老師究竟是誰?是命運?抑或AI?”
“我也不知道她是誰。她在你到之前10分鐘找我,説要幫我,又説想了解好學生學習的方法。説不定她就是靈感的化身!”
“靈感?”
“饒老師早就説過要學好英文。英兒自稱‘英士派利信’,不就是inspiration(靈感)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