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校園童話《一別荷塘》

(《港澳文訊》2022年1月20日)

作者: 彭執中

 

我叫靜一,曾是神敬大學中文系的學生、荷塘詩社的社長,現在杭州一家公司任總經理。今天收到訉息,學務長在辦詩社活動時摔倒,受傷入院。我很擔心,更感到很內疚,急忙從杭州趕回澳門。在飛機上,往事湧上心頭…… 

五年前,我剛進大學,便加入著名的荷塘詩社,立志要成為一名出色的詩人。當時在詩社活動認識了學務長。他是最熱心支持詩社的人,哪怕工作再忙,也會經常參加詩社活動;哪怕他自身部門經費不足,也會盡力撥款支持詩社活動。

我與學務長經常在愛荷亭——學校荷塘旁的亭子——討論文學作品。他喜歡說故事,是個很可愛的「文學小孩」,經常流露出純真的笑容,就像個孩子一樣。他是念數學出身,年紀很大才開始創作童話,雖然管理經驗老到,但論文學寫作,卻像個小孩,富想像力,但不懂表達。我鼓勵他寫詩表達感情,他卻連連擺手,說這太難了,不敢嘗試。這個「文學小孩」很沒信心,常說自己文筆差、經驗少,作品初稿要問我意見,改好才敢投稿——把我當成了他文學路上的小導師。

兩年前,我念四年級時,當上了荷塘詩社的社長。當時,詩社面臨重大危機,舊人畢業離開了大半,新人卻寥寥無幾,無以為繼。我決定要振興詩社,吸引同學參加:計劃舉辦詩歌創作大賽、著名詩人詩歌朗誦會、校際詩歌交流活動、詩書畫合集等等。這些計劃共需幾十萬元經費,我四處籌款,卻到處碰壁。

怎樣找經費呢?我不斷想方設法。終於機會來了,我可以得到一大筆經費,但要休學創業!全體詩社同學都反對我離開詩社,說沒人可繼任。我惟有向學務長求助。 

當晚,我和學務長在愛荷亭上見面。其時,明月當空,我滿心躊躇,沒心情欣賞荷塘月色。

我先說近況:「學務長,我與科技學院的幾位夥伴組隊參加科技創業大賽,贏了亞軍,取得兩百萬元獎金,我更贏了『電梯演講』(一分鐘宣講)大獎30萬元,但要在杭州落戶開業,才可獲得這些獎金。」

「靜一真棒,科技也懂!」 學務長很高興地說。

「其實我不懂科技,祗是一班理工男生都說我樣子漂亮、聲音動聼、口才了得,便請我當項目推廣人。他們忙於做實驗,誰也不服誰,把我這個唯一的女生推舉為領袖呢!」 

「原來這樣。你自己如何打算?」 

「我以前認為詩人品性高雅,視金錢如糞土,現在才明白,詩社無錢不行!我打算休學,帶領幾位小夥伴一起去創業,取得獎金,便可馬上支持詩社辦下去;之後賺多點錢,一年後會回來復學,撥款支持詩社發展,到時我會繼續創作好詩。您覺得我這計劃好嗎?」

「靜一,我想起一個故事。從前,在遠處的鄉鎮,有兩位少年兄弟,他們都很喜愛畫畫,但可惜家窮,沒錢學畫。大哥為了支持弟弟學畫,便作打鐵的工作,賺錢供弟弟到城學畫。多年之後,弟弟成為畫家,回到鄉鎮,要供哥哥到城去學畫。可是,哥哥搖頭歎息,伸出粗壯手掌,滿是糙粗厚繭,說不能再提筆作畫了!」

學務長真是故事大王,用故事提我創業可能就回不了頭。可是,我覺得自己祗是離開一年,回來還是可以繼續寫詩。所以,我決定去創業,並懇求學務長暫代詩社社長,直至我回來為止。他本來不想,但因為很同情詩社的困境,最終還是答應了。

我帶著幾位小夥伴到杭州創業,過程苦不堪言,屢受挫折,我咬緊牙關拼搏,發誓要成功。經過一年多的奮鬥,我帶領公司推出新產品,在全國各地推廣銷售,大受歡迎。我拼命工作,忙得連睡覺都沒時間,更不可能回大學念書了! 當然,我並沒有忘記詩社,前後資助了詩社五十萬元,學務長善用經費,辦了很多活動。但我卻想不到,他因詩社的工作而受傷,真的很對不起他! 

飛機一到澳門,我馬上用微信向學務長問好,要探他病。他說不用擔心,已經出院,並在康復之中。我們相約愛荷亭聚舊。

這晚,在愛荷亭上,又是明月當空,我面對荷塘月色,百感交集。學務長來了,我一見他便哭了——他額頭裹著紗布,拄著拐杖,緩緩地走過來。

我慰問學務長傷勢,向他不斷道歉:「真對不起!當初請您當詩社社長,沒想到害了您!」

學務長露出孩子般的微笑,輕輕地搖手說道:「沒問題!我當了社長,有點得著,因為經常要認真審稿,逐漸領悟了寫詩的方法,可以偶爾寫一兩句詩。」

我感到釋懷,說道:「這太好了,您要多寫啊!」跟著忍不住歎息:「唉!我現在不能寫詩了。詩社出詩集特刋賀百年校慶,歷屆社長都應邀寫詩一首。我就像你的故事中的鐵匠哥哥一樣,他再不能拿筆作畫,我也再不能提筆作詩。現在生意做大了,挺有成就感的,可是滿腦子銅臭,寫不出好詩,回不來當詩人,真感到遺憾。」

「靜一,我明白的。」學務長點著頭說。

「我想問,鐵匠哥哥和畫家弟弟後來怎樣?」

「兄弟重逢,弟弟滿心歉意,眼中流淚,畫了一幅感人之作,把哥哥的一雙滿是厚繭、粗壯有力的手掌畫了出來。在我和你的故事中,你是哥哥,我是弟弟,你為了賺錢支持詩社,便放棄寫詩,結果我學了寫詩,而你變得不能寫詩,受惠的是我,有歉意的應該是我而不是你!」他說到最後,又很孩子氣地笑了起來。

我也忍不住笑了,學務長真是故事大王,而且是最善良的故事大王!

現在感到心情糾結,難以用語言表達,便問學務長:「您能為我寫首詩嗎?」

學務長想了一想:「靜一,我祗懂得寫一句。」跟著他在紙上提筆直書:「一別荷塘悔已晚」

我感動得熱淚盈眶,說不出話…